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范雎(jū)至,秦王庭迎范雎,敬执宾主之礼。范雎辞让。是日见范雎,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。秦王屏(bǐng)左右,宫中虚无人,秦王跪而进曰:“先生何以幸教(jiào)寡人?”
1、范雎:字叔,战国时魏国人,秦国宰相,因封地在应城,所以又称为"应侯"。初事魏国,随须贾出使齐国,齐襄王赐雎金及牛、酒,须贾知之,归国后诬陷雎里通外国,遭鞭打,佯死得脱,后随秦使王稽入秦,游说秦昭王; 2、秦王:即秦昭王,前306年~前251年在位; 3、变色易容:惊异、恐惧得变了脸色; 4、屏:使…退避; 5、何以:即“以何”,用什么; 幸教:赐教。
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有间(jiàn),秦王复请,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若是者三。秦王跽(jì)曰:“先生不幸教(jiào)寡人乎?”
1、唯唯:恭顺地答应而不说话; 2、有间:过一会儿; 3、跽:长跪,两膝着地,上身挺直。
范雎谢曰:“非敢然也。臣闻昔时吕尚之遇文王也,身为渔父(fǔ)而钓于渭阳之滨耳。若是者,交疏也。已一说(shuì)而立为太师,载与俱归者,其言深也。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,卒擅(shàn)天下,而身立为帝王。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,是周无天子之德,而文、武无与成其王也。
1、吕尚:即姜子牙,亦为吕望; 2、文王:即周文王姬昌; 3、渭阳:渭水北岸; 4、交疏:交往不密切; 5、已:片刻; 6、太师:商、周时高级武官名,军队的最高统帅; 7、 言深:谈话很深入; 8、卒擅:终于据有; 9、即使:假使; 10、 无与成其王:意即不可能成就帝王的事业。
今臣,羁(jī)旅之臣也,交疏于王,而所愿陈者,皆匡(kuāng)君臣之事,处人骨肉之间。愿以陈臣之陋忠,而未知王心也,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,是也。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,知今日言之于前,而明日伏诛于后,然臣弗敢畏也。大王信行臣之言,死不足以为臣患,亡不足以为臣忧,漆身而为厉,被(pī)发而为狂,不足以为臣耻。
1、羁旅:客居他乡; 2、匡:纠正; 3、骨肉之间:喻秦昭王与其母太后及母舅穰侯之间的矛盾,言范雎对他们亲属间的事不便进言; 4、伏诛:受死刑; 5、信行:果真实行; 6、厉:通“癞”,恶疮; 7、被发;披散头发;为狂;装疯子。
五帝之圣而死,三王之仁而死,五霸之贤而死,乌获之力而死,奔、育之勇而死。死者,人之所必不免,处必然之势,可以少有补于秦,此臣之所大愿也,臣何患乎?
1、五帝:一般指黄帝、顓顼、帝喾、尧、舜; 2、三王:指夏禹、商汤、周文王和周武王; 3、五霸:指齐桓公、宋襄公、晋文公、秦穆公、楚庄王。一说指齐桓公、晋文公、 楚庄王、吴王阖闾、越王勾践; 4、乌获:秦国勇士; 5、奔、育:指卫国勇士孟奔、夏育。奔,同“贲”。
伍子胥橐(tuó)载(zài)而出昭关,夜行而昼伏,至于菱水,无以餬(hú)其口,膝行蒲伏,乞食于吴市,卒兴吴国,阖(hé)闾(lǘ)为霸。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,加之以幽囚不复见,是臣说之行也,臣何忧乎?
1、伍子胥:春狄时楚国人,其父伍奢、兄伍尚被楚平王杀害,伍子胥逃到吴国,助吴王阖闾伐楚成功;橐载:装入袋子运载。橐,口袋; 2、餬:饲; 3、蒲伏:即匍匐,伏地而行; 4、阖闾:即春秋时吴王阖庐,弑吴王僚自立,在伍子胥、孙武等人的佐助下,破楚而称雄天下。
箕(jī)子、接舆(yú),漆身而为厉,被(pī)发而为狂,无益于殷、楚。使臣得同行于箕子、接舆,可以补所贤之主,是臣之大荣也,臣又何耻乎?
1、箕子:名胥余,商纣王叔父,官拜太师,封子爵于箕,谏纣不听,佯狂为奴;接舆:楚人陆通,字接舆,楚昭王昏庸,佯狂不仕; 2、同行于箕子、接舆:意即和箕子、接舆一样漆身为厉,披发为狂。
臣之所恐者,独恐臣死之后,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(jué)也,因以杜口裹足,莫肯向秦耳。足下上畏太后之严,下惑奸臣之态,居深宫之中,不离保傅之手,终身暗惑,无与照奸,大者宗庙灭覆,小者身以孤危。此臣之所恐耳!若夫穷辱之事,死亡之患,臣弗敢畏也。臣死而秦治,贤于生也。”
1、蹶:倒下,指身死; 2、杜口裹足:闭口不语,停步不前; 3、太后:指秦昭王之母宣太后,姓芈。秦武王举鼎膝部骨折而死,昭王即位,尚未行冠礼,宣太后掌握实权; 4、惑:迷惑; 5、保傅:女保女傅,宫中掌管侍奉养育等职务的女人; 6、暗惑:混昧糊涂; 7、照奸:明辨奸邪。
秦王跪曰:“先生是何言也!夫秦国僻(pì)远,寡人愚不肖(xiào),先生乃幸至此,此天以寡人慁(hùn)先生,而存先王之庙也。寡人得受命于先生,此天所以幸先生,而不弃其孤也。先生奈何而言若此!事无大小,上及太后,下至大臣,愿先生悉(xī)以教寡人,无疑寡人也。”范雎再拜,秦王亦再拜。
1、不肖:不成材; 2、慁:烦劳; 3、幸:宠爱; 4、孤:指秦昭王自己; 5、悉:全。
《范雎说秦王》全文:
范雎(jū)至,秦王庭迎范雎,敬执宾主之礼。范雎辞让。是日见范雎,见者无不变色易容者。秦王屏(bǐng)左右,宫中虚无人,秦王跪而进曰:“先生何以幸教(jiào)寡人?”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有间(jiàn),秦王复请,范雎曰:“唯唯。”若是者三。秦王跽(jì)曰:“先生不幸教(jiào)寡人乎?”
范雎谢曰:“非敢然也。臣闻昔时吕尚之遇文王也,身为渔父(fǔ)而钓于渭阳之滨耳。若是者,交疏也。已一说(shuì)而立为太师,载与俱归者,其言深也。故文王果收功于吕尚,卒擅(shàn)天下,而身立为帝王。即使文王疏吕望而弗与深言,是周无天子之德,而文、武无与成其王也。
今臣,羁(jī)旅之臣也,交疏于王,而所愿陈者,皆匡(kuāng)君臣之事,处人骨肉之间。愿以陈臣之陋忠,而未知王心也,所以王三问而不对者,是也。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,知今日言之于前,而明日伏诛于后,然臣弗敢畏也。大王信行臣之言,死不足以为臣患,亡不足以为臣忧,漆身而为厉,被(pī)发而为狂,不足以为臣耻。
五帝之圣而死,三王之仁而死,五霸之贤而死,乌获之力而死,奔、育之勇而死。死者,人之所必不免,处必然之势,可以少有补于秦,此臣之所大愿也,臣何患乎?
伍子胥橐(tuó)载(zài)而出昭关,夜行而昼伏,至于菱水,无以餬(hú)其口,膝行蒲伏,乞食于吴市,卒兴吴国,阖(hé)闾(lǘ)为霸。使臣得进谋如伍子胥,加之以幽囚不复见,是臣说之行也,臣何忧乎?
箕(jī)子、接舆(yú),漆身而为厉,被(pī)发而为狂,无益于殷、楚。使臣得同行于箕子、接舆,可以补所贤之主,是臣之大荣也,臣又何耻乎?
臣之所恐者,独恐臣死之后,天下见臣尽忠而身蹶(jué)也,因以杜口裹足,莫肯向秦耳。足下上畏太后之严,下惑奸臣之态,居深宫之中,不离保傅之手,终身暗惑,无与照奸,大者宗庙灭覆,小者身以孤危。此臣之所恐耳!若夫穷辱之事,死亡之患,臣弗敢畏也。臣死而秦治,贤于生也。”
秦王跪曰:“先生是何言也!夫秦国僻(pì)远,寡人愚不肖(xiào),先生乃幸至此,此天以寡人慁(hùn)先生,而存先王之庙也。寡人得受命于先生,此天所以幸先生,而不弃其孤也。先生奈何而言若此!事无大小,上及太后,下至大臣,愿先生悉(xī)以教寡人,无疑寡人也。”范雎再拜,秦王亦再拜。
清 吴调侯 吴楚材《古文观止》评:
范雎自魏至秦,欲去穰侯而夺之位。穰侯以太后弟,又有大功于秦,去之岂是容易。始言交疏言深,再言尽忠不避死亡,翻来复去,只是不敢言。必欲吾之说,千稳万稳,,秦王之心,千肯万肯,而后一,便入,吾畏其人。
魏冉,亦作魏厓、魏焻,因食邑在穰,号曰穰侯。战国时秦国大臣。宣太后异父同母的长弟,秦昭襄王之舅。从惠王时起,就任职用事。秦武王因举鼎而死,没有儿子,各兄弟争位,魏冉拥立秦昭王,亦帮秦昭王清除了争位的对手。之后,魏冉凭着他与昭王的特殊关系在秦国独揽大权,一生四任秦相,党羽众多,深受宣太后宠信。